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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oggle走在貴子坑溪
2021年7月23日,全促會與新莊社大和羅東社大舉辦共學會,由新莊社大的昱傑主講,主題為「貴子坑溪共學工作坊」。貴子坑溪是位於泰山區和新莊區之間的一條排水溝,兩側排列著許多工廠。貴子坑溪位於輔仁大學和明志科技大學之間,就地形上來說,此處位於林口台地和新泰平原的交接處。林口台地經過抬升,形成許多受到侵蝕的蝕溝,因此就有許多帶著「坑」的地名。
這次的活動,受到疫情影響,完全只能在螢幕後面進行,我們也無法實際上,前往林口台地去看諸如貴子坑、十八份坑或是義學坑等地。雖說如此,昱傑仍然用影片,讓我們看到林口台地的邊緣地景。
透過螢幕,可以感受到當地環境,流水聲音明顯,鏡頭中是滿滿的綠意,蕨類茂盛,當地是水源充沛,地下水豐富的潮濕地區。這樣的地景,讓我有些驚訝,因為在我的印象中,林口台地就是工業區或是集合住宅,而新莊泰山也是縱橫交錯的都市街區,但透過昱傑的鏡頭,我發現,在新莊泰山,仍然保留相對上較為「自然」的地區。
雖然在共學會中,昱傑用了許多的地圖、空拍圖,標示出貴子坑溪的位置,但還是有點難想像這是什麼樣的地方。
我根據昱傑所說的在地圖上尋找。在明志科大跟輔仁大學之間,可以看到貴子坑溪的主流跟一條小小的支流,主流往北延伸之後,變成塭仔圳,然後匯入中港大排。貴子坑溪蜿蜒的這塊區域,就是數百公頃的塭仔圳重劃區。回頭往南過了貴子路,貴子坑溪變得相當纖細,從衛星地圖上看,河道於此開始雖然非常細微,卻是廣大的廠區中,唯一樹林茂盛的綠帶。
昱傑在共學會中分享李石樵的「田家樂」一圖,李石樵的家族,就定居在現今重劃區的範圍中。圖中三代同堂,稻田黃澄澄的,畫家畫出空間遼闊的感覺,山巒在遠方。昱傑說根據考察,這應當是觀音山。我心裡面有些存疑,想說泰山新莊距離淡水這樣遙遠,怎麼可能看得到,而且田家樂圖中的山脈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點,我覺得不像。
我在共學會之後的週末,實際上到貴子坑溪去看看。這條河流旁是中港西路,沿著中港西路走,貴子坑溪就在旁邊,河道已經用水泥鋪平,變成一條排水溝。排水溝的顏色是黃的,兩旁鐵皮工廠的顏色是灰色的,沿途經過的車輛令人感到煩躁,哪裡有什麼遼闊的感覺,又窄又悶。當我走到中港西路上的全興橋,往回一望,在河道遠方,竟可以清楚地看到觀音山,橫臥的觀音相當明顯。
實際到現場去看看之後,才能夠理解,這片重劃區範圍有多大,而想要撼動這片重劃區的規劃,又是多麽困難。光是想要跟重劃區中,正在田地裡忙碌的人們攀談,我就躊躇再三,態度彆扭,想不出要如何開場。
新莊社大耗費了數年的時間,透過不斷的訪問,尋找文獻當中的資訊,才重建了貴子坑溪的歷史記憶。新莊社大也規劃工作坊,邀請附近的民眾一起來討論,在重劃區中的貴子坑溪,應當變成怎樣的河流,但這場工作坊剛開了第一場之後,就遇到三級警戒,也沒辦法進行後續的場次。
在網路上搜尋「塭仔圳自救會」,可以看到自救會到新北市政府前抗議的新聞,也可以看到自救會將這片地區的故事累積起來,利用走讀、社區導覽的方式,讓人們先是去理解這個產業聚落之後,進而對市地重劃的議題產生關切。
都市重劃是一枚大橡皮擦
參與這場共學會的康芳銘老師說,重劃是大的橡皮擦,「把過去歷史、人文、自然生態的痕跡擦得乾乾淨淨,在新莊是農地工廠,把所有東西都抹去。」
實際走訪塭仔圳重劃區,雖然重劃區中尚未開始興建大型建築,但已經可以看到毀壞的痕跡。走在機捷泰山站附近,可以看到一片巨大的空地,空地上佈滿了原先的建築物所留下來的殘骸,每走一步路,都必須小心翼翼,注意是否踩到玻璃或是金屬破碎物的殘骸,這裡似乎剛經歷一場雷厲風行的拆除行動,果斷地將房屋從地面上切斷。
空地的邊緣,是一片仍然有人在耕作的菜園跟果園,地面上有地瓜葉生長,柚子園的柚子結實累累。貴仔坑溪旁的另一處農地,地上的玉米似乎已經採收,一個騎著機車的男子停在門口,將腳踏墊上的菜苗搬入農園內。農園門口的鐵絲網門上掛著通告,要求作物限期採收完畢。前往草埤潭土地公廟的安靜巷子裡,有吃著貓糧的黑色老貓,嘴邊的白色鬍鬚很長,旁邊的小溪裡生長著喜愛水氣的野薑花,院落裡有人持掃帚在掃地,土地公廟前有人坐在椅子上睡覺。
這些情景,是康芳銘老師所說的那些歷史、人文、自然當中的一部分,但它們並不說話,當重劃開始之後,它們或許將消失得乾乾淨淨,完全無法留下任何的痕跡。
類似這樣的故事,也發生在新竹高鐵站旁邊的高鐵特區。新竹高鐵站所在地,原先是一個客家聚落,六家村。六家村被劃入高鐵特定區之後,原先預定要將整個聚落拆除,但在陳板老師的奔走之下,六家村現在保留下原先農村的灌溉渠道,也保留了渠道的構造、兩側的綠帶,和渠道邊的大樹。這是一個好的保留案例,但也不可否認地,原先渠道流淌在農村中,能帶給人的心理上的感受,已經全然消失。引用康芳銘老師的話:
「二十幾年前,六家在高鐵特定區做之前,那時候的規劃我都有參與,到現在過二十幾年,對新竹六家特定區開發之前,那幾條水圳跟伯公的樣貌,我到現在依舊,感動到現在都沒有消去,六家當時,陳板極力爭取那幾條水圳跟伯公廟留下來的過程,六家已經是很好很好的例子,那幾個綠帶留下來,跟水圳。過了二十年,我去看,看到很漂亮新開發的高級住宅區裡面的綠帶的景觀,不要說感動沒了,即便現在維護得很不錯,水圳都還是砌石,樹木很大,但一點點絲毫過去的記憶已經都完全沒有了。」
河川的常民文化
在塭仔圳重劃的過程當中,新莊社區大學擔任了保存記憶與推動民眾參與的角色。社區大學並不僅僅只是一個終身教育的機構,卻是扮演了在地議題倡導的角色,和塭仔圳切身相關的民眾一同努力。
不論從塭仔圳自救會所帶領的社區導讀,讓參與民眾深入當地工廠,理解到這些工廠的故事,或是新莊社大所搜集的文史資訊,都可以發現,要喚起人們對某一個地區的關注,甚至採取行動,最根本的是要使人對當地有情感的聯繫。而水域當中的常民文化,才是真正擁有這些記憶或是感動的地方。
共學會中,康芳銘老師提到,目前對於河川的關注,大多是集中在生態的復原,但對於在地如何去使用、認知河川,就較少著墨。如果忽略了河川的常民文化,或許在思考如何親近河川的時候,想像力就會有所限制,變成所有的河岸千篇一律。就像是新店溪的左岸,堤防外的河川地上,原先有許多園圃,種植許多作物,但在綠地公園規劃之後,這些園圃就消失了,成為平坦的草地,點綴著幾棵大樹,和腳踏車道,在附近人們的生活深入之前,就只是一個無聊的公園。
但在思考河川的常民文化時,或許也能夠思考,河川的每一個時期,都有不同的常民文化,例如大稻埕碼頭邊的堤防,在大稻埕航運發達,商行林立的時候,當時的常民文化,跟現在的常民文化必然相差甚遠。我們需要記憶那樣的文化,但卻不一定要恢復,現在大稻埕碼頭邊的河濱公園,有非常多歌唱團體,全都拿著麥克風,在遼闊的河邊放聲高歌,每一團的風格不同,各有聽歌欣賞的聽眾。
新莊社大的昱傑,在簡報當中,提到了兩三次:人對於溪流的疏離感。這個疏離感,是數十年社會變遷累積所形成。我還記得,前幾年到各個農村裡去訪問的時候,我很喜歡問人們與河流的關係。中年以上的人們,會講河水從灌溉渠道的土沙中滲出,變得更為清澈,或是幼年時,在河流中戲水,自學的泳姿,又或是到河邊去洗衣服,結果被河中的水蛇給嚇了一大跳。但現在,灌溉溝渠大多鋪了水泥,河川變成了屋子後的排水溝,家家戶戶買了洗衣機,誰還去河邊洗衣服呢?
但河川與人們的故事,應當是未完待續,河川並未消失,只是在柏油路底下,在高聳的堤防外面,仍然流動著,吳明益老師曾經寫了一本書:家離水邊那麼近,紀錄東華大學裡的自然湖泊,還有對於其他水域的觀察,或許有人會說,他住在花蓮,那裡當然與水的距離比較近呀。但其實我們每個人都離水這麼近,只是看你要不要注意到而已。